现在是早春时节,我经常会在园林、田野上发现荠菜,并且骄傲地指给女儿看:“我认得它,你认识不?”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来说,识别野菜,绝对是一种“冷知识”。
而对我来说,这近乎一种不假思索的“肌肉记忆”。记得小时候在皖东乡下,早春时节最快乐的事情,是在春光明媚、惠风轻拂的日子里,拿着一只小竹篮、一只木柄小铁铲,呼朋引伴,去野地里挖荠菜。
因此,我很早就认识荠菜:锯齿形的叶子,颜色鲜绿;成簇的小白花,在微风中摇曳;果实是三角形的形状。虽然具有“锯齿形”“三角形”等外观,但其实,荠菜的个头很小,那些不规则形状的边缘也很圆润,绝不会伤到你的手,也不会伤到你的嘴——否则,它怎会成为早春的一样佳肴呢?
春天里,按照历久弥新的习俗,中国人要尝试各种新鲜野菜。人们有吃春卷的习俗,也叫“咬春”;人们有挖来野菜焯水凉拌的习俗;人们也有吃馄饨、水饺的习俗,它们的馅儿必须要有荠菜。
查看《辞海》,我发现,从植物分类学上讲,荠菜属于十字花科。获得了这个知识,我也感到有些恍然大悟:本来,十字花科的植物,很多都是人类的菜蔬,比如青菜、萝卜、大白菜、油菜薹……
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吃荠菜的?这个很难考证。但历史一定不会短。因为有诗为证:
雪消冰又释,景和风复暄。
满庭田地湿,荠叶生墙根。
官舍悄无事,日西斜掩门。
不开庄老卷,欲与何人言。(《早春白居易)
这是白居易晚年半官半隐时所作的诗。在中国古代的诗人里,他是一位观察时令和物候的高手。早春时节,虽然时不时会来一场“倒春寒”,老天爷给你点颜色看看,但是,这都是兔子的尾巴——长不了啦。你看,太阳一出来,特别是午后时光,屋瓦上的残雪、屋檐上的冰锥都在融化,滴滴答答,就像在下一场春雨。
冰雪消融,庭院里湿漉漉的,幔地的青砖上蜿蜒着微缩版的小溪流;城外麦田青青,土壤湿润润的,泥土仿佛能够捏出一团水。
最令人欣喜的是,残雪之下,小草和野菜在生长。“荠叶生墙根”,荠菜,冒出了小小的芽和叶,鲜绿嫩美。老白看见了,眼前不禁浮现出用小铲子、小剪刀来挖荠菜的场景,和氤氲着热气的荠菜肉馅角子(饺子)和馄饨。立春过后,最早的一波荠菜已经可以采摘食用。
“官舍悄无事”,无事小神仙。不知不觉,太阳已经西斜,阳气略有收敛,寒气微微上升。庭院中的躺椅上,就着太阳光,看了大半天的闲书,此时像个猫咪一样伸个大懒腰……
不只是白居易,还有辛弃疾。你以为辛弃疾只有“金戈铁马”吗?非也,他小清新起来,那也是无与伦比的:
陌上柔桑破嫩芽,东邻蚕种已生些。
平冈细草鸣黄犊,斜日寒林点暮鸦。
山远近,路横斜,青旗沽酒有人家。
城中桃李愁风雨,春在溪头荠菜花。(《鹧鸪天》)
雨水节气过后,万物萌发,目不暇接。你不妨数一数,辛弃疾的这一首词,罗列了多少动物和植物:
“陌上柔桑破嫩芽,东邻蚕种已生些”,蚕宝宝已经孵化出来啦,小小的、黑黑的,就像小蚂蚁;陌上柔桑已发嫩芽,管够。“平冈细草鸣黄犊,斜日寒林点暮鸦”,小黄牛吃嫩草,一步也不离牛妈妈,回眸顾看,无比可怜;喜鹊与乌鸦拖着长尾巴,在树林间飞越穿梭,欢呼雀跃。
“城中桃李愁风雨,春在溪头荠菜花”,桃花与李花的花期,还要等待一段时间,稼轩居士这里有点儿想象的成分。其实,他是在用桃李花做铺垫,要讲最重要的一点,那就是“溪头荠菜花”。
生活经验告诉我们:挖荠菜,你要抢在它没有开花的时候,等开花就太老啦。不过,开花的荠菜,躲过了人们的舌尖,却造福人们的眼睛:花儿小小的、白白的,一簇一簇,米粒一般。没有人栽种侍弄,没有人施肥浇水,它们就在这早春的原野上左一棵、右一群,野蛮生长、肆意开放。荠菜花开后,结出小小的、三角形的荚果,有次序地排列在茎干上,也有一种令人怜爱的美。
早春的物候有很多种,有洁白馥郁的玉兰,有万条丝绦的垂柳,有红梅与早樱花。跟它们相比,荠菜贴地生长,朴实无华,但它们确是我们舌尖的一缕清香、心尖的一缕温柔。(大诗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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