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塘春水满,春草春梦生。农历的三月是暮春,往往应在公历的四月,三月四月是春夏之交,悲伤的人感叹绿重红稀,但快乐的人是看到花落之后的另种清新,新绿满目,爽眼爽心。
李商隐说,荷叶生时春恨生,那春水中间生出的枝枝荷叶,是水最浓烈的相思和哀愁,是春心凝结成生生不息的愿望吧,只是很少有人看过最初的荷叶,因为岁时匆匆,常常让人错过。
在一片深静的春草池塘里,一夜雨后,你忽然觉得有所不同,那池塘水湄草更高,间或开着鸢尾菖蒲,那池塘水更绿,因为水中自有水藻,形成更立体的水下世界,如绿雾,如春云。
而你忽然看到水面有零星的圆点,一点,两点,静静浮在水上,有的嫩绿,有的紫红,但都是最新鲜的样子,你会忽然意识到,这是荷叶呀。
最初最小的荷叶如眼睛从水里仰面浮出,是因为被小鸟和风雨惊醒了漫长的沉睡吗?它们每年都来得迟,所以错过了最绚烂的春花,但是它们也来得真好,元气满满,一开眼就是春水春树绿色的舞台。
是谁把这最初的荷叶叫做荷钱?已经不可考,但是如同榆树的嫩花,椿树的嫩芽,这荷钱是晚春的鲜嫩的美味,如同撸一把榆钱,热爱春天的故古人照例不会错过鲜嫩的荷叶,爱春天,就将春天放在肚子里。
虽然荷钱始见于宋朝的诗词,我仍旧相信这不是文人的创造,而是老百姓的口头语。那成串的榆树花,都像铜钱一样可爱,这小小荷叶岂不是飘在水上的小铜板吗?你看那青青紫紫的小样子,如何不像一枚枚紫铜?
况且古代在寺院祈福,往往掷铜钱于水,祈求水和财富的生长和流传。荷叶也自来代表着生生不息。
“荷钱浮翠点前溪。梅雨日长时。恰是清和天气,雕鞍又作分携。别来几日愁心折,针线小蛮衣。羞对绿阴庭院,衔泥燕燕于飞。”宋朝赵长卿《朝中措·荷钱浮翠点前溪》
那小小荷叶如铜钱的圆,绿幽幽,点缀在溪水上。梅雨不是今天气象学上的梅雨,晚春初夏,催生青青梅子的雨,都叫梅雨,温润多潮,让天地间的绿更深更翠更蓬勃。
雨之后的天晴更觉得空气清和,女子和丈夫在晚春时节分别,男人要出门赚钱,女子留守家园。只是少年夫妻,春好离别,有说不出的相思惆怅,如那春雨春绿,心头春草丛生。
她在满庭绿荫的家里,日常动剪刀,却发现裙子的腰大了,真是相思减却一分肥。只有不谙事的燕子,成双成对,一起磊巣,一起说话。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春天雨里的荷钱绿叶,寂寞的疯狂地长着。
这是荷叶生时春恨生的宋朝版,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,都付于这最秾酿寂寞的深春早夏。
“四月圆荷钱学铸。鳞鳞波暖鸳鸯语。无数燕雏来又去。鱼未取。钓丝直上蜻蜓聚。风弄碧漪摇岛屿。奇云蘸影千峰舞。骑马官人江上驻。天且暮。借舟送过沧波渡。”宋朝洪适《渔家傲》
这首词的开头就让人欢喜。四月里荷叶出水用了个巧比,叫做学着铸钱,充满了孩子气的那种模仿。这池塘湖水可真热闹。小荷叶忙着学做钱,心无旁骛,湖面上还有鸳鸯戏水,无数小燕子贴水翻飞。
垂钓的人正静心垂钓。那鱼还没有上钩,静静鱼线上有数只蜻蜓逗留。微风吹过,那湖水里倒映的山峦也摇晃起来,云和山影连接成一片,仿佛跳舞一样。
这是晚春初夏的水边,荷叶还没有茂盛到盖过整个水面,反而更显得水面如镜,湖光山色。
连行人的送别镶嵌在了这幅静中有动的图画里,一艘渡船滑过,斜阳水光,清丽动人。
“湖莲旧荡藕新翻,小小荷钱没涨痕。
斟酌梅天风浪紧,更从外水种芦根。”宋朝范成大《晚春田园杂兴》
这是一首田园诗,但是不单有风景,更有劳动。那湖荡是早春翻腾过的,一来可以将湖底的藕根挖出来,莲藕是著名的经济作物,可以食用和交易,二是可以让淤泥在翻塘的过程中,更加肥沃,三,留下来的藕根更适合生长。
于是晚春水涨的季节,可以看到小小的荷叶更蓬勃长在水面,它们迅速生长,盖住了水面,让人都看不到岸边水涨的痕迹。
为了防止水多溃埂,或者其他池塘流进水来,导致池塘里的鱼流走。现在正是在塘边薄弱地带种芦根的时候。芦根可以形成茂密的植物网,可以过滤水,但能留住荷塘里的鱼。而且芦根本身也是农业食品,有食用和经济价值。
这是深谙湖区的渔民和农民充分利用水资源,开发的立体农业经济。水可以养鱼,养莲藕,养芦根,那浮在水面的荷叶,是丰收富有的象征,农民虽然辛苦,但还是快乐的。因为生活是这么有希望呀。
“波底金鸦夺眼明,脚根螮蝀界天横。
瘦藤欲度还休去,试数荷钱几个生。”宋朝杨万里《五羊官舍春尽晚步西园荷桥》
杨万里其实最爱荷花。因为他从小就是在水乡长大。这首诗不知道典故的人觉得难懂,但是也能读到杨万里特有到清新气。
这是他在官衙里一座园林逗留的场景。那园林有桥有湖,自然是气派。不过杨万里好像不大喜欢。湖水太大,太阳落到湖水里,明晃晃的,脚下是新修的彩虹桥,这些都美,但是只是照眼,不打心。他拄着拐杖想漫然走过桥去看看。
一切在漫然间。但是忽然他被水边的一样东西吸引了,原来是水边正长着小荷叶,那小巧可爱的生趣打动了他,他也懒得去看桥,停下来数这小钱一样的荷叶到底有多少个?
杨万里其实算高官,但是他保持着一种农民隐士的朴素,他爱着生生不息的荷花,不只是精神上的,他知道荷花对农民农业的重要。那些豪华的建筑,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,这荷叶生长的速度,可敌得过这样的铺陈和浪费?
这首诗可以慢慢读。读出他的欢喜,他的厌恶,他的爱惜,他的无奈。
“樊子唤春归。梦逐杨花满院飞。吹过西家人不见,依依。萍点荷钱又满池。屈指数佳期。何日凭肩对展眉。倾尽十分应不醉,迟迟。何惜樱桃杏子时。“宋朝吕渭老《南乡子·樊子唤春归》
这是一首晚春情诗,自己的爱人呼唤自己春天回来,只是我只能在梦里像杨花飞舞,围绕故园,而梦里和相思怎么能够真切地见到你呢,只剩下情怀依依。
现实中是小萍小荷叶又满池塘的季节,我数着回去的日子,什么时候才能肩并肩对着笑呢,想见面的时候也因为快乐喝不醉吧。
既然已经错过了春归,不妨再等等,哪怕是樱桃成熟杏子黄的夏天,也不会影响我和你的感情。
这首情词有相思有惆怅,然而底色却是健康的,再等等,我一定会回来,和你同享盛夏的果实和欢悦。
虽然在这几首诗中,荷叶都是一种背景存在,但是荷钱小小,代表晚春初夏那种清新蓬勃,起到非常可爱的点睛作用,让人心生无尽欢喜。
你也写首小荷叶诗吧,在荷钱之外用什么来形容它们呢?
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。#诗词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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