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扬
叶圣陶《苏州园林》中所写的拙政园,只是苏州众多园林的代表。
先去“定园”。在幽无一人的小径,我与圆拱的石门相逢,与漫长的碑林相逢,与柳枝掩映的古桥相逢。苏州园林的门窗造型几乎都不雷同。门楣的字堪称艺术上品,“驾云”“梳风”“延月”,没有来自心底的从容悠闲,何以生出如此诗意的命名?“崇善”“懿德”“逸翰”,没有诗书的长期浸润,怎能传承如许有文化的家训?
崇善传统在苏州、在定园由来已久。清代陈明智在此建“普济堂”,救助寒民,受到康熙帝的嘉奖。乾隆游江南时,在此驻足题诗,留下了御笔墨迹——“闻得吴中好民风,鳏寡孤独得蔽容。浮屠未必修七级,瓦堂十楹堪与同。”
定园初建者,姓名已不可考,刘伯温定居于此才有了“定园”之名。位极人臣的刘伯温熟知朱元璋的秉性,加之有权臣胡惟庸作梗,退而过“白菜青盐糙米饭,瓦壶天水菊花茶”的隐居生活,也算一种大彻大悟。“一盏茶香秋梦后,半阁书韵晓吟时”,“游鱼鸣禽同吾真乐,高花深柳及时清欢”,香茗诗书固然风雅,走狗斗鸡何尝不是市井人生?
清晨的定园寂寥无人,摇橹的船家也不用白费口舌招呼我。眼前的一切景物似乎都是园的主人,是不是有三分“佳客能来不费招”的意境呢?
要说苏州,“拙政园”是不得不去的,因为孤陋寡闻的我的知识体系里,“拙政园”就是苏州园林的全部。打个车奔赴目的地。车还在路上,脑海里已经出现《红楼梦》里的亭台轩榭、假山池沼。一切艺术的原型都来自真实的生活,据说“拙政园”就是“大观园”的原型。是曹雪芹笔下的“稻香村”借名“秫香馆”,还是相反?虚虚实实中,文化的血液在这一方并不算宏大宽阔的园林里延续流淌。
明正德四年(),明代弘治进士、嘉靖年间御史王献臣仕途失意归隐苏州后将地买下,聘著名画家、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文徵明参与设计蓝图,历时16年建成拙政园,取名“拙政”是因晋朝《闲居赋》的一段话:“筑室种树,逍遥自得……灌园鬻蔬,以供朝夕之膳……此亦拙者之为政也。”“拙政”,有朴实之人在自家花园为政的自得。理政自家花园少了为政朝廷的羁绊,便也从容得多了,颇似“五柳先生”面对比豆苗还深的杂草,依然有“悠然见南山”的潇洒。“拙政”,又何尝不是对勤政却无力改变局面的自我解嘲?这种自得与自嘲,我们在苏轼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里读过,在李白“明朝散发弄扁舟”里读过,如今我们又在王献臣、唐伯虎、文徵明的“卧虬堂”里重温……
缓步拙政园,眼前的假山是筋骨,流水是血液,草木如毛发,三者和谐共生。“墙外青山横黛色,门前流水带花香”,夏荷紧紧抓住时间的尾巴,把曲塘荷风轻拂给你。小亭灰瓦飞檐,与水中倒影对影成双;石桥高远迂回,曲折回环;游鱼嬉戏莲叶,去来慢慢。每一次回眸,总有不经意的美从镂空的窗内,柳暗花明地征服你的眼睛,一步一天然。没有皇家园林的富丽堂皇、崇高威严,没有寺庙园林的故作幽深、拒人千里,有的只是清水芙蓉、自然天成。这,正是百姓人家离尘不离城的真实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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